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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近顶着太阳浇地的农民也闻声而来。
钱进跟他们握手:“同志们辛苦啊,这大热天的还得浇地。”
“钱指挥,您才是辛苦啊,这大热天您还得下乡,您这样的干部是这个!”一个黑漆漆的壮汉右手抓着他的手,左手竖起大拇指给左右看。
他还说:“以前都说干部们腐化了,有问题了,老百姓又要过苦日子了。”
“我老四没啥吊本事,去不了城里看看其他干部啥样,反正我是看见你钱指挥了,你钱指挥是市里的大官,结果抗旱这活你是哪里苦去哪里、哪里需要人你去哪里。”
“我别的不管,反正我是见到真能干事、真愿意给农民帮忙的干部了,我觉得咱国家以后绝对牛逼!有你们干部领路有俺农工阶级努力,咱国家差不了,是不是?”
钱进拍他胳膊哈哈笑:“这位同志思想站的很高啊,你放心,国家以后就是差不了,一定会牛逼!”
他看看汉子晒破的皮,将自己的草帽递上去:“还是得小心,别晒伤了。”
“我们都是排班了,这滴水管不能歇着,一块地一块地的轮流来,等过两个月、三个月进秋了,准能有好收成。”盛建功说道。
钱进问道:“滴管有几套了?”
“五套了。”会计兴奋的说。
https://m.9biquge,com“够用吗?”
“够用,我们全大队够用,反正就是24小时轮流转,人不歇滴灌设备也不歇,这样一圈圈的转,能给地里庄稼转活了。”
大队干部们满脸欣喜。
对农民来说,钱也比不上庄稼丰收。
民以食为天。
有钱没票买不到粮食,而庄稼丰收则注定会有粮食填肚子。
他们视察滴灌效果,更多的人闻讯而来:
“领导,你这个滴灌真管用!这点点滴滴的,比哗啦啦的大水还顶事!”
“它省水啊,庄稼用了还长得精神!真叫人服气,你本事老汉我服了!”
钱进还得去看其他使用了滴灌技术来给农田救命的生产大队和生产队。
效果很好。
他当初培训的那支“滴灌技术服务队”已经成了香饽饽,回到所属公社后,被分到滴管的各生产队争相邀请去指导安装。
滴灌水管所到之处,一片片濒死的田地重新焕发出微弱的生机。
尤其是那些耐旱的荞麦、谷子、绿豆之类,补种之后在滴灌水的滋润下,发芽率极高。
不过这只是部分地区的良好情况。
绝大多数地区的农田里,种了玉米、种了耐旱农作物,可长势不怎么样。
原本该有人膝盖高的玉米现在枯瘦矮小,多数绿叶是黄绿色的。
大片玉米地里全是残株,它们顶多算是活着,全靠社员们省下喝到嘴里的水,拎着水桶一勺一勺的舀了浇给庄稼。
这也算是人力版的滴灌式精准灌溉了。
钱进和指挥部、指挥所的所有人,和农民们、支农的城市青年们现在已经拼尽全力了,总算保住了秋苗的活路。
可是保住活路没有用。
必须得有雨水落下来,后续供水必须得跟得上,否则等到入秋玉米根本没法结玉米棒子。
等到入冬,所有庄稼都得死!
这样就是最差结果了,努力了、拼命了,结果还是绝收了。
钱进对这事也是愁。
他只是人,不是神仙,没办法降水,只能一个劲的催促国外的合作商,赶紧将采购的液压式深水井打井机送到国内来。
就此,海滨市这座曾经依山傍海、风调雨顺的城市,整体来说如今依然笼罩在这场覆盖千里的旱影之下。
七月十二日午后,依然是晴空万里,别说阴云了,连点风都没有,空气中那份凝滞不动的燥热越来越重。
海滨市气象站的观测分析室里,工作人员阴沉着脸各自忙活。
风扇坏了,暂时没人能修,因为城里的修理工都被派去乡下了,他们要修抽水机、要修发电机、要修各种机动车,总之现在乡下要修的机械极多。
于是每个人只能摇晃扇子来降温。
观测分析师主任郭有家是个老气象工,他站在北墙凝视挂在墙上的天气图,手里蒲扇摇晃的飞起,却只觉燥热,一点都感受不到凉爽。
办公室电话响了起来,刚大学毕业没两年的小李有气无力接了电话:
“喂,肯定了,我们这里不是海滨气象站——什么?啊!”
“真的、真的?好好好,谢谢领导,领导万岁——快快快,打开无线电机、打开传真机,立刻连接国家气象台频道……”
看着手下人突然变得如此激动,郭有家心里浮现出一个叫他激动的猜测:“小李,难道……”
无线电设备开启了。
随着操作员来回转动旋钮,刺啦刺啦的杂音和断断续续的莫尔斯电码交替传来。
旁边桌上的老式机械传真机咔嗒作响,吐出一条窄窄的印满数字和符号的纸带。
小李摘掉鼻梁上厚厚的近视眼镜擦了把汗,又重新戴上,眼睛紧盯着气压自记仪上那根细细的红色墨水描线。
圆筒上的记录纸缓慢旋转,上面的红线忽然之间不再是平滑的下降,而是带上了一个微小的起伏波折,如同濒死之人微弱的心电图出现的一次不规律的跳动。
小李瞪大了眼睛。
没错!
气压自记仪确实检测到了气压波折!
“郭主任!郭主任!”小李指着那条纸带和气压曲线对他使劲招手。
“海上——应该是东经124度附近——的冷槽动向了!正如刚才国家气象台同志的传达,符合锋面过境的特征!然后冷平流、湿度场,嗯,嗯,也有异常、的确出现异常了!”
郭有家猛地直起腰,布满老年斑的手一把抓过传真纸带。
他本来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睁大的跟花生米似的,把传真纸凑到眼前急切地扫视着上面的数字和符号。
蒲扇早扔了。
汗水沿着他的额头经过脸颊急速滑落,他却浑然不觉。
纸条上死板枯燥的符号数据,现在变成了冷冽的北风,吹的他浑身燥热不再。
“快!”他把纸带一攥,“分头行动,立刻重新绘制高空等压线图、测算移动路径和加强趋势!”
“要快!小李,你继续跟气象台的同志联系,老杜你来绘图,我亲自测算移动路径,诶诶,杜晓华,你女同志写字好看,你来抄报告!”
死气沉沉的办公室里顿时忙碌起来。
被点将的女青年期待的问:“郭主任,难道……”
“不用难道,执行命令!”郭有家打断了她的话。
他们这些行家都知道海上气压出现了什么信号,可他们掌握的信息还太少,不能抱有太多期望。
否则,一旦期望落空会让人很绝望。
小李转身冲到桌前,重新拿起电话开始跟对面沟通信息。
女青年摊开带着红杠的稿纸,抓起钢笔开始龙飞凤舞。
郭有家和另外几个老同志则扑到一台台或者庞大笨重或者轻巧的机器前开始展开专业操作。
其中郭有家是操作一台计算器,他手指如飞地按动那些已经磨得发亮的键钮,嘴里念念叨叨着各种数据的计算比对,衣领迅速被汗水浸湿了。
三十多分钟后,郭有家颤巍巍的将信纸塞进牛皮纸袋里。
其他人互相击掌,面露欣喜:“有希望了……”
“一定要打下来啊……”
“老天爷保佑,龙王爷保佑——领袖同志,您也一定要保佑您最爱的人民啊!”
沾着汗渍的报告终于被塞进了印有“特急件”字样的牛皮纸信封。
郭有家深吸一口气说:“你们急着高兴干什么?又不是要下雨了,这场雨能不能下来还不好说呢,咱们,不能急着高兴啊!”
他招呼来保卫科干事,将牛皮纸信封塞给他:“必须要快!”
气象站那辆唯一的破旧军用挎斗摩托,“突突突”地咆哮起来,保卫科干事发挥在汽车连给雪域高原送补给时候不怕死的精神,直接飞奔出去。
滚滚烟尘如狂龙,侉子摩托车是龙头,它风驰电掣般冲出大门,向着海滨市抗旱指挥部一路狂飙。
钱进接到紧急电话,扔下在指挥所的会议,乘车回到了指挥部。
他进门的时候,指挥部已经开始开会了。
现在指挥部真就跟战争时期的作战室一样,到处挂着巨大的地图,上面有红蓝黑各色线条标注。
尽管门窗都开着,可烟草呛人的烟雾散不出去,弥漫在空气里浓得化不开,混合着伏案工作者衣服上浓重的汗酸味,熏的钱进——毫无反应。
因为指挥所现在也是这个熊样。
大家伙顶多能用水擦擦汗,现在想要痛痛快快洗个澡可太困难了。
为了支援农村用水,很多街道居委会已经发出了不洗澡的号召。
日子就是这么艰难!
但城乡居民们共同的拼命是有结果的,墙上挂着的巨大区域干渴示意图不再那么触目惊心,代表重旱的深红色不多,主要是轻旱的粉红色,还有些地方出现了漂亮的绿色。
钱进进门后,韩兆新冲他点点头,用夹着烟卷的手指指了指旁边。
“……北三县地表水基本枯竭,”张成南的声音有些嘶哑,向来注重形象的他如今也只穿了一件汗衫,不过椅子背上搭着一件的确良衬衣,随时能保持形象。
“山区的地下水脉水井群已经出现了水位急剧下降的趋势,那些地下水脉终究是靠溶洞攒水形成的,唉,不是正经的水脉啊。”
“人喝牲口饮应该没什么问题。”农业口的领导窦红楼说道。
张成南点点头:“嗯,这个应该没什么问题。”
“可再这样下去,我看好不容易保住的庄稼,得全功尽弃……”
窦红楼的平稳心态顿时没了。
他下意识的重捶自己面前的会议桌,震得桌上几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红字的白搪瓷茶杯盖叮当作响。
像是发狠了一样,他咬牙说:“不行,这个关键节点必须撑过去!”
“马上就是玉米灌浆、花生结荚的要命关头,怎么也得把水给供上……”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只剩下电扇在头顶嗡嗡旋转的单调声响,徒劳地搅动着沉滞而窒闷的空气。
韩兆新拍拍桌子说道:“好,钱副指挥回来了,我将刚得到的重要信息进行通报。”
他拿出牛皮纸新信封,打开后掏出信纸:“根据国家气象台和我市气象单位的急报,咱海滨以东大约六十公里,海上冷空气前锋已经形成!”
“根据确切的计算,可以得到一个结论,该冷空气会从我市进行登陆,基本上能肯定它将影响我市!”
“什么?!”刚刚还死气沉沉的人们触电般猛地抬起头,动作整齐划一,眼中爆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韩兆新郑重的点头。
他继续照着信纸宣读:
“市气象站报告,今天下午十四时,海东方向监测到冷空气南下槽线移动……”
“锋面系统结构清晰,预计十二至十四小时内抵达我市上空……”
“根据气象卫星监测已经出现有效降水过程云系,但云系散落较大,直接降水可能性较小,但是符合人工降雨条件……”
众人下意识的嗷嗷叫了起来:
“有这好消息怎么还藏着掖着?”
“我草!韩总你这、你这是要闹个大新闻啊?”
“太好了!不能直接降雨不怕,能人工降雨也行啊,出现人工降雨条件也行啊!”
韩兆新的激动劲已经过去了,这会很淡定的吸烟。
他将报告交给钱进看:“看的快一些,传下去,然后咱们讨论一下人工降雨话题。”
前来开会的一行领导干部明白了。
领导在等着钱进到达现场后才宣布这消息呢!
这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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