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年代从1977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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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杀猪菜里的畅想(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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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理山林是以后的事,当下要紧的是杀猪吃饭。


今天这天,又是寒风呼啸又是雪花乱滚,这种氛围不吃个杀猪菜都浪费了。


天上虽然飘雪,却是小雪,刘旺财骂了一声‘老天爷真吝啬’,结果海风席卷碎雪粒子钻进他旧棉袄领口里,瞬间就让他一哆嗦。


钱进看的欢乐。


他跟着老队长回家里,此时院里沸腾着一股少见的热气,隔远了看有白雾直往上冒,竟把那铅灰色压顶的寒气逼退了几分。


进门一看,院中央用土坯砖头匆匆垒砌了个临时锅灶,灶膛里,木柴噼啪炸响,跳跃的火焰带着不可一世的蛮横焚烧铁锅锅底。


锅沿儿白气蒸腾如龙,翻滚着、纠缠着、直冲上去,和漫天飘洒的冷雪无声地厮杀,最终结果往往是两败俱伤,互相消融。


猪已经杀完了,王秀兰叉着腰站在锅台边,吆喝声带着不容置疑地坚定指挥着众人。


几个手脚麻利的妇女在她的调度下团团转,杀出的猪头猪脚已被卸在一旁的大木盆中温水浸泡,等着褪去粗厚的猪毛。


几个男人合力正准备将肥硕的猪身搬到了院里,里面早已备好的一条宽大桌子,这是分肉的地方。


钱进到的正好,招呼一声一起上手,大肥猪被端了上去:


“真沉!”


刘旺财美美的吸了一口烟袋锅笑道:“最肥的一只,第一场雪下来的时候就等你来队里了,结果你一直没来,这猪就一直喂着。”


王秀兰补充说:“这猪夏天和秋天养在了山林里,那里面有橡树什么的,它过的比人还滋润,不是吃橡果就是拱野果,它这肉,准香!”


钱进挺感动。


77年冬天他第一次来队里吃到杀猪菜说猪肉好吃,那猪便是队里孩子用橡果和猪草喂大的。


然后老队长就把这事记在心头了,后来每年都给他专门养几头猪。


今天这猪肉,他们能吃一顿,然后剩下的肯定还是要给钱进带回去的。


这是从77年开始的规矩。


而现在已经是80年了。


时间很快。


他在感慨,其他妇女却忙活着准备收拾出猪肉来做饭了。


首先得给这大肥猪褪毛。


褪毛是个细致的力气活儿,最是看水温火候的经验,杀猪匠亲自拿一把锋快的刨子铁,在那被开水浇透、滚烫冒气的猪皮上一刮。


立时,灰黑、卷曲的硬毛便顺从地褪下,显露出底下光溜溜、透着粉白诱人色泽的皮肉。


另几个妇人也学样上阵,一时间,“刺啦”、“刺啦”的刮毛声此起彼伏,混合着油脂和热水混合升腾出的略腥却诱人的暖烘烘的香气。


此时大锅里,小半锅清亮的熟油已开始滋啦啦轻微滚动,冒出淡淡的油烟。


王秀兰挽起袖子走到锅边,先用铁勺将锅里热油浇淋一圈,整个锅壁均匀地布满油光。


刮毛分猪肉,肥膘进盆子一起送到她跟前。


刘旺财的媳妇提起那扇还在微微颤动的猪背肥膘一看,很是满意:“行,得有四指厚,这猪养的行,送去收购站能定个一级标准。”


“滋拉!”


随着大块肥膘下锅,一声声叫人听了舒服的响动出现。


很快,猪油被炼了出来,一股极其浓郁的肉香味像一挂鞭炮被点燃了似的,猛地便爆发开来,劈头盖脸砸进钱进鼻子里。


香啊!


这种现杀猪的肥膘炼油实在太香了。


油脂在高温下激烈转化崩裂,浓白到近乎粘稠的油烟带着巨大的冲力直冲上铅灰的天空,与细雪纠缠扭打在一起,最终连雪粒子似乎也染上了一种浓烈的荤香气。


刘旺财媳妇也忍不住使劲吸鼻子,她美滋滋的看着好些的肥肉块在热油里翻滚、缩小,由白转焦黄,最终蜷缩成一块块滚烫酥脆的油渣儿。


然后她用一柄长柄铁笊篱将它们灵巧地捞出,哗啦一声倒入旁边垫着箅子的黑釉粗陶盆里。


那小小油渣的焦香混合着油底煸出的浑厚油香,勾得人喉头都跟着滚烫的油锅一起沸腾起来。


刘旺财去拿了个碗,跟舀米似的舀了一碗递给钱进:“快尝尝。”


钱进捻起一块塞进嘴里。


一咬开,喷香滚烫的油汁迸溅。


没有比这更香的东西了。


他招呼其他妇女都尝尝,大家伙笑嘻嘻的上来抓两块,然后满嘴喷香。


后面刘旺财又把罐子拿走,在里面撒了一小把盐巴后招呼钱进:“走,进去上炕喝茶吃油渣。”


钱进饶有兴趣的帮忙:“不着急,杀猪菜最让人愉快的就是一起忙活的时候,真吃起来反而没什么。”


他现在家里有大嫂做饭,平日里又时不时得下馆子应酬,什么好吃的吃不到?


但就是这种亲自杀猪做菜的氛围体会不到。


锅里的猪油舀出来,可锅底还是油汪汪的,紧跟着大块切好的五花肉被倾入锅中。


这些五花肉质地上乘,每一块都有半指厚,红白纹路分明,上手一摸就是一手油。


五花肉煸炒,肥的部分迅速收缩、卷边、转变成诱人的焦黄色泽,滋滋地分泌出更多油脂。


瘦的部分则吸满了饱满的油润,变得结实紧致。


空气里弥散开纯粹肉香,霸道地撕扯着每一个人的味觉神经。


王秀兰手下不停,一大筐切得四棱八角的水灵灵嫩帮白菜倒入滚油里翻炒,又下入撕好的酸菜丝——这才是这道杀猪菜的灵魂。


半桶清水“哗”地一声倾入锅中,水汽蒸腾,很快随着火焰燃烧,“咕嘟、咕嘟”的滚沸声在铁锅中不断轰鸣起来。


最后,猪皮被卷了起来,这要留着打猪皮冻。


当地没有灌血肠的习惯,猪血要加上水上锅蒸着吃,这就跟蒸鸡蛋羹似的,里面有八角花椒水,撒上大把大把的葱花,蒸出来也是一味美食。


清理干净的猪肠、猪肚、猪心、猪肺被利落的刀锋切成粗细匀称的厚片,最后一股脑儿推入了那口沸腾翻涌的铁锅里。


冒出来的水汽更热乎了混合着酸、咸、油、肉香的浓汤泛着乳白色、上面飘着一层猪油,不管谁看了都得咽一口口水。


锅盖落下,压住了那如同万马奔腾般的热烈沸腾气息。


但盖沿与锅壁间难免有缝隙,这样很快就冒出了乳白色的热气。


热水汽带着酸味和肉香味,从四面往外咕嘟,几乎赶走了院子里凛冽的寒意。


厨房里开始炒菜。


新鲜的猪肉配什么都好吃。


刘旺财媳妇笑着招呼钱进:“等着吃个你在城里吃不到的。”


钱进好奇:“什么?”


“吃铁丝铁条。”有妇女掐了一把黑褐色细条给他晃了晃。


钱进恍然大悟:“哟,干豆角!”


王秀兰挺诧异:“你在城里真是什么也能吃的着,城里也有干豆角?”


钱进笑道:“是我以前吃过。”


他刚穿越过来的第一盘蔬菜,便是用酱油炒了泡发的干豆角。


当时搭配一锅米饭,四小吃的肚子滚圆,他也吃的很舒坦。


那是让他对1977年产生了踏实感的一顿饭。


此时再回想起来。


恍若隔世。


一道一道的蔬菜离开厨房灶台进了屋子,最终,厚重的锅盖被人掀开。


“开——饭——喽!”王秀兰那标志性的、能穿透朔风严寒的嘹亮嗓音,如同铜锣敲响。


杀猪菜人少了吃着没滋味。


今天照例又是聚餐的机会。


小院里已经挤满了人。


刘旺财把开会的党代表、社员代表叫来了,也把刚组建的养鸡小组喊了过来。


这样加上队里干部,他家能摆开两桌。


炕上一桌,客厅桌子上一桌。


大桶的白酒拎上桌,一张张干裂粗糙的脸此刻全都被热气熏得通红油亮,一双双眼睛灼灼放光,毫不掩饰地盯在那一盆盆、一碗碗正被端上桌面的菜碟上。


几大盆主菜最先亮相。


烩菜大盆里酸汤浓稠,表面的油花随着汤水荡漾,带出酸香可口的味道,让人干咽唾沫。


大块的五花肉颤巍巍地晃动着,王秀兰端着菜板放炕上,抓起五花肉用刀现场开片。


五花肉酥软滚烫,没法切薄片,要吃的过瘾也不能切薄片,就得切成厚片铺在酸菜上。


还有猪肝也得厚切,钱进招呼王秀兰别动刀:“其实这个用手掰着吃更好,我听说人家东北做杀猪菜,猪肝都是掰着吃,这叫手掰肝。”


“那猪心咧?”王秀兰问。


钱进说:“猪心可以用手撕巴,不过切也一样。”


切好的猪心跟护心肉搭配在一起,一大碗蒜泥放在旁边,这俩是绝配。


还有好几盘子炒菜。


每一道菜都是油亮生光,浓香四溢。


热气从碗盘中心升腾,与桌上汉子们呼出的气息、锅里余存的暖意融合,氤氲在寒冷的空气里,让这间土坯屋子变得热乎。


“来,钱总队动筷子,别抻着!”刘旺财招呼声刚落,那筷子就成片地落了下去。


“是,钱总队下筷子,待会再喝酒。”


“先给肚子里填两口,吃点东西再喝酒……”


王大栓和贰角这些粗汉早就盯上了搪瓷缸里的白酒,他们还想抿一口,不过大家伙都开始下筷子,他们更得跟进。


顿时,一片密集的筷子撞击碗盘声响起,紧接着第一口肥肉下喉的满足短叹声又出现了。


声音短促而密集,像骤雨初至敲打盆盖。


王大栓能吃能干,家里人都是这样,所以他们家里光粗粮都不够吃,一年吃不上一回杀猪菜。


如今终于逮到机会,手里筷子一夹就是两片肥肉。


他那粗大的喉结猛烈地上下滚动一次,肥肉就得下去一块:


“香啊,香到姥姥家去了!”


他迫不及待地伸向下一块颤巍巍的五花肉。


旁边的刘旺福架住他筷子:“吃块猪肝吧,你小子没点眼力劲,五花肉给钱总队留着。”


钱进端起酒杯笑:“抿一口抿一口,饭桌上没有领导,大家爱吃什么就吃什么。”


他不喜欢吃肥肉。


可杀猪菜这种现杀现煮的五花肉是例外。


却是太香了。


没有膻腥味,全是可口的香味,一口下去,胃口大开!


这是在城市里吃不到的肉。


精心养了一年的大肥猪,杀了不到十分钟,肥肉就进锅里成了菜。


满打满算,这五花肉一个钟头前还是活的呢。


满桌都是咀嚼声。


大冷的天气,这滚烫的一碗猪肉酸菜汤下肚,顿时,闷热、油亮的汗珠从一张张糙脸上争先恐后地渗了出来。


一旦没擦掉,就会滚下去,汇集在下巴尖然后滴落在旧棉袄前襟。


此时没有人说话,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久违的丰足之上。


很快不管是炕桌还是地上的八仙桌都是一片狼藉。


豁口粗碗里的汤底油星凝结了,露出下面沉渣的白菜帮。


盆里的菜和汤迅速下去一半,里面肉片子没剩下几块,排骨肉更是被挑光了。


散乱的碎骨丢在泥地上,惹得几条毛色杂乱的土狗在桌腿之间钻来挤去,挣来抢去。


所有人都吃得额头冒汗,脸颊油亮,棉袄的衣襟大多解开了,呼出带着浓重酒气和食物腻味的满足气息。


贰角眯着眼睛,用小指粗的筷子尖剔着塞满后槽牙肉丝的牙缝,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


“啧……差不多了!”


“前几年这时候,肠子都饿得直抽抽,跟灯捻子似的细,闻着海风都是咸苦味儿,哪敢想这顿杀猪菜的油水?”


他身上那件靛蓝色打补丁的粗布棉袄,袖口和前襟都被油花洇开了深色印子。


但好汉也不甚在意,只觉得浑身暖烘烘的舒坦,这暖意来自肚腹,更来自一种隐约浮起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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