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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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泻水置地,南北自流(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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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困难的事,他都一般也不过问。


高仪听罢,面色有些为难,过了一会才支支吾吾道:“陛下,嘉靖四十四年,黄河决堤,潘河漕主复故道,朱尚书主开新河。”


“隆庆五年,朱尚书还弹劾过潘河漕……”


朱翊钧哦了一声,恍然大悟。


高仪这是想起用潘季驯,但是顾及朱衡的反对,来询问自己的态度——毕竟朱衡颇得圣眷。


朱翊钧沉吟片刻,一时半会也拿不定主意。


这种想法直接的技术官僚,因为方案理念产生了分歧矛盾,反而不好调和。


思虑了半晌,朱翊钧还是有了决意:“那就复起潘季驯吧,朱尚书那边,先生不妨略微安抚一番。”


谁让朱衡脱不开身呢,又是要造船,又是在弄盐票,火器的事情也要他上心。


治河这种要去现场的,也只能让潘季驯上。


高仪得了准信,立马知道怎么做,连忙表态道:“朱尚书硕德长者,理当会为国事考量。”


这次见皇帝没再说话。


高仪便恭敬地退了出去。


过了好半晌,朱翊钧看着高仪离去背影叹了一口气:“大家都相忍为国嘛。”


朱翊钧摇了摇头。


这才招手,让人去请申时行进来,又唤张宏到近前。


朱翊钧后仰躺倒在椅子上,趁着这点空隙闭上眼睛养神:“说说针工局那几个局司考成的成效吧。”


张宏低眉顺眼走到皇帝身后。


双手放在皇帝的太阳穴上,轻轻揉按起来。


嘴上则是轻声汇报:“陛下,这一年里……”


朱翊钧先还在细听着,而后便觉得声音渐渐模糊,越发听不真切。


等到申时行被请入承光殿的时候。


便看到张宏竖起手指放在唇边,申时行定睛一看,皇帝赫然是睡了过去。


他连忙低下头,跟着张宏,缓缓退到了侧殿等候起来。


整个承光殿内,只剩下朱翊钧轻微的呼吸声。


……


九月初六,白露。


金秋九月,气候逐渐凉爽了起来。


因为栗在庭的横插一脚,让湖广之事悬而未决,官场、宗藩已经是急得不行了。


各藩、官吏等连连上奏。


或曰“臣入楚,谒陵,闻骈戮诸宗,时祖陵地震,连日夜,武昌、汉阳、荆州、德安同日地震者亦各数次。”


或曰“戮后,各家灶釜皆有篆文,老幼骇传。”


或曰“提兵亲捕,惟恐其不尽;驾言谋反,惟恐其不戮。”


纷纷椎心泣血请求“惟愿皇上悯死者而念生者,开生者之路,以补死者之冤。”


总而言之,就是别再牵连了。


在这种焦灼的情形下,中枢的第二道诏书,终于如期而至地送到了湖广,并且收归钦差符节印信后,所有人都大大松了一口气。


只可惜栗在庭的抗旨,并未在中枢掀起什么波澜——说是中书舍人郑宗学拟旨不慎出现了错字,被给事中封驳,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好在最后还是意思了一下,将其贬谪到了福建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也算是出了口气。


巡抚衙门外,梁梦龙听着天使抑扬顿挫诵念着圣旨,不着痕迹看了一眼栗在庭。


见其神态自若,也不由佩服。


清贵言官,外放,可不是只看品阶的。


如今栗在庭遭逢外放,却神色泰然,这风姿,实难不赞叹。


当然,他频繁看向栗在庭,更多的,还是怕其人又弄出什么事端,再出变故。


天使继续称赞着几名钦差用心任事,并且将邬景和处置宗室的方案全盘落实。


众人听后见怪不怪。


看到内臣以及宗人府、户部的官吏随行时,众人就知道这是来接收宗产的。


随后天使又表示。


皇帝听取了礼部、刑部、大理寺等各部司的意见,酌情对各藩减少惩戒。


只将岷王、武冈王、东安王等亲眷,发往凤阳高墙圈禁。


而武冈王与东安王,则是槛送京师,待告慰宗庙后,再明正典刑。


至于楚宗几名遗腹子。


中枢震怒,下令彻查,务必不能使其有一丝一毫可能玷染天家血脉。


未有定论明证之前,暂由通山王府及宗人府代掌楚藩。


至于怎么查,又什么算定论明证,那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在这之前,楚王之位,就先空悬着了——毕竟还有可能是楚王血脉的,总不能随便移嫡嘛。


这什么意思,明眼人都听得出来。


这一出伪楚王案,在楚藩除国之前,是别想有定论了,往后恐怕也别想有楚王了。


至此,岷王以谋逆除国,家眷发往凤阳高墙,没收宗产。


荆藩、吉藩以罪论,降等袭爵,没收宗产。


楚藩武冈王、东安王槛送京师,家眷发往凤阳高墙,没收宗产。


这一轮削藩,在梁梦龙恭谨接过圣旨的时候,终于划上了句号。


往后,就看怎么改制了。


众人见得内廷、礼部、户部来的官吏摩拳擦掌,垂涎欲滴,不由纷纷摇头。


……


九月初九,重阳节,大飨帝,尝牺牲。


码头道上行人来往,相迎作别的更不在少数。


钦差四人整整齐齐来的湖广,归返上船时,却是各有各的路。


朱希忠中道薨逝,早早就被收殓。


邬景和还要留在湖广,看着宗人府,清点完各藩宗产,晚上数天再走。


栗在庭要去福建赴任,走的陆路,已然提前数日动身。


海瑞在甲板上,凭栏看着长江,头也不回道:“冯参议怎么不跟栗藩台走陆路?”


冯时雨上月疏请致仕,皇帝准了他的请求。


按理来说,这回苏州府,跟着船也行,走官道也可,反正都不算很远。


况且冯时雨晕船,按理来说应该与同科一道,走陆路才对。


冯时雨沉默片刻,面色复杂道:“陛下天恩,虽准了我致仕,却在八宝山赐了我一座宅邸修养,我与海御史回京,才是顺路。”


栗在庭虽然替他略微遮掩了些许,保全了官声,但必然不会瞒着皇帝。


皇帝哪里是赐宅邸,分明是让他替张楚城守灵。


想到这里,冯时雨叹了一口气:“所以,栗藩台与我,并不同路了。”


海瑞深深看了冯时雨一眼,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他转身离去。


……


思亲佳节,最是容易念及亲友。


邬景和站在窗边,怔怔出神。


半晌后,一阵风吹过,他轻轻咳嗽了一声。


老仆闻见,连忙取了一件衣服,搭在邬景和身上。


“驸马爷,深秋天冷了,要注意将息。”


邬景和顺手将衣服往脖子上裹了裹,惘然道:“银,你我多年主仆了,这些年难为你了。”


老仆略有动容,别过脸低声道:“驸马爷,折煞老奴了。”


邬景和抬头看着天空,带着哀意道:“我兄弟夭折,妻子早丧。”


“自我而立之后,便没再结交新的好友,也无有什么小辈子侄。”


“只有怜惜我的父母、熟悉我的好友,不断地老去,死亡。”


“我这大半辈子,能记住的,都只有一次次的告别与遗憾。”


“银,如今,总算是到你们向我道别了。”


老仆回过头,已经是泪流满面。


他扶住邬景和,哽咽道:“驸马爷……”


邬景和打断了老仆。


脸上挂着向往和笑意:“这是好事,没什么好哭的。”


“陛下既然说我随时可以入主我妻的陵墓,我也不想多等了。”


“否则,到时候我定然忍不住看一眼她那森森白骨。”


“看惯了她十八九岁的模样,我肯定不习惯。”


说罢,他便将手中丹丸服下,静静合上了双目,不再言语。


老仆老泪纵横地看着邬景和青丝暮雪,前几日还饱满的脸庞,已然沟壑满布。


这位侍奉多年的驸马爷,再无声息。


他轻轻将邬景和扶到椅上。


后退数步,连连磕头,伏地不起。


半晌之后,老仆抹了抹眼泪,推开房门。


朝外喊道:“驸马爷坐化了!驸马爷坐化了!”


……


思亲的方式有很多,除了邬景和这般热烈的情感,还有朱时泰的吊儿郎当。


朱时泰手上摩挲着一枚骰子,一心二用地一面听着酒楼的评书,一面听着身后一桌的动静。


他有一筷子没一筷子往嘴里夹菜,嘴里偶尔蹦出一两句惊叹:“编排太祖就算了,竟然还写得这么惨?”


“为什么要保留太祖皇帝当乞丐的历史呢?”


“还沿街乞讨,寺庙要饭,真是一点不美化啊!”


同桌临时的酒友不屑道:“懂不懂什么叫英雄气魄!?”


“还美化?就是要这种开局,才能展示太祖皇帝的天命不凡!”


朱时泰撇了撇嘴,勉强点了点头。


他也懒得争辩,只将注意力放在偷听身后一桌上。


不过话说回来,他虽然不太懂这些,但太祖皇帝的经历听起来越惨,确实越让人期待后续。


其中一名酒友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谁写得这本《元明英雄传》,更新如此之慢,简直不当人子!”


同桌几名酒友纷纷点头附和。


朱时泰突然咧嘴一笑:“听说,是写金瓶梅那家伙写的,这笔力,还是写黄书过瘾。”


几名酒友不约而同地嘁了一声。


“又用听说来吹牛,你一个游侠,懂什么?”


“就是,知道金瓶梅是哪位大人物写的吗?”


朱时泰笑而不语。


自顾自转动了一下手上的骰子,转出个二,便在喝了一杯酒后,又伸手倒酒。


立马就有酒友责骂他:“你这厮,又偷偷多喝了一杯!下壶酒你请了!”


朱时泰昂首挺胸:“我爹给我出的鬼点子,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得喝两杯。”


说罢,他强行夺过酒壶,给自己再倒了一杯酒。


不过只是抿了一口,便尽数浇在了地上。


众人纷纷怒骂他暴殄天物。


又是一阵吹牛打闹。


酒过三巡,朱时泰已然微醺,身后一桌墙角也听够了,他便起身告辞。


酒友还在挽留:“天色还早,你这厮哪里去!”


朱时泰哈哈一笑:“不喝了不喝了,明日我还要入宫面圣!”


又是齐齐一阵嘘声。


朱时泰晃晃悠悠踏出酒楼,一瞬间,左右仆从便迎了上来。


朱时泰的神色,也立马恢复清醒。


他眼神森然,喃喃自语:“果真是无法无天,光天化日竟然有人编排陛下蒸母,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我身后那一桌,都给我悄悄绑了。”


说罢,他便钻进了轿中。


他皱着眉头,却是在思忖究竟是谁这么胆大包天,编排这种事情。


陛下又知不知道?


朱时泰有些心烦意乱,将手上的朱希忠指骨打磨的骰子再度抛在空中,嘴上喃喃道:“老爷子,给我出个鬼点子。”


(第二卷,完)


这章字数有点多,写得有点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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